“那，就是这样了，因为工作的原因，爸爸妈妈今年可能回不来了，你和哥哥在家里要听话一点，多帮外公外婆干点活，不要胡闹了……”
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司辰一点点低下了头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。
“又不是第一次了，我知道该怎么做，不用你们说。”他语气平淡的开口。
“对不起啊，小辰，爸爸妈妈真的是不得已的，你要……”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中断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厚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。
“你都这么大了，怎么还一点也不懂事，对妈妈怎么能用这种语气，快给妈妈道歉。”
爸爸的声音很严厉，虽然他一直以来都这样，但在此刻的司辰耳中却格外的刺耳。
“明明都没有教过我……”司辰咬着牙小声说道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爸爸的似乎没听见，大声说道。
司辰仿佛情感线崩塌了一般，突然大吼起来。
“我说你们明明就没有教过我，有什么资格骂我，我不懂事，是啊，我一点都不懂事，那又怎么样？你回来骂我啊！你教我该怎么做才算懂事啊？难道要我假装说‘好，我理解你们，你们在那边好好的，我一点事都没有，家里什么都好，外公外婆一点都不牵挂你们？’这样才算懂事吗？反正我无论做什么在你们眼里都是胡闹吧，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要懂事？懂事就是要承担痛苦吗？我……才不要！”
说完，他一把就挂了电话，然后又把它拿起来扔在了一边，蹲在地上小声的抽泣着。
“骗子，都是骗子，明明说好了会回来的，说好了这次一家人在一起的……都是骗子，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。”他把头埋在膝盖，一只手用力的锤着地面，丝毫感觉不到痛，只有心里的悲伤不停蔓延。
就在这时，从厨房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子，看着地上的司辰，他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，然后慢慢走了过来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。
“哥！”
司辰抬起头，看着他，然后一把倒在他怀里哭出了声来。
“别哭了，没什么大不了的，不是还有哥在吗？”司明抚摸着这个如同受伤的小鸟一样的弟弟，虽然心里同样感觉难受，却不得不露出笑容轻声安慰他。
“他们……又不回来。又骗我，去年也是这样……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。”
司辰一边哭着一边说道。
司明摇了摇头，努力的抬起头来。
“这是第几次了呢？”连他自己都有些模糊了。
他大司辰四岁，却没有比他好上多少。他们家只是这个国家很普通也最常见的家庭，家里并不富裕，从小父母就外出工作，一做就是一整年，只有过年才有机会回家一趟，待个几天又出门。有的时候甚至连过年都没有机会回来，最近几年更是如此……
司辰从三岁的时候就不再跟在父母身边了，跟自己一样，生活在老家，由外公外婆抚养，一直到现在，能见到父母的机会少得可怜，所以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。父母回来的那天，他更是不惜翻过几座山去他们下车的地方接他们，有好几次他们直接坐车到了家门口，而司辰还在那里一直等到天黑，最后全家人还打着手电筒去找他，最后才在附近一个草垛里找到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他。
那时候的他单纯可爱，对父母的依赖更是无以伦比。然而随着年龄慢慢长大，父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，经历了一次次的期望和失望之后，他渐渐变得冷漠了起来，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，父母回家时他不再去接，而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电脑，就连他们到家都不会下楼去看一眼，看到了也只会平淡的说一句“回来了！”
司明是最理解他的，因为他即使现在依然会在每年快过年的时候在日历上打钩，却从来不会问外公外婆爸妈他们会不会回来。
司明知道，他只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和他们相处而忘记了相处的方式而已，他心里依然渴望被他们关怀，只是见面时却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…………
不知不觉间，司明就陷入了回忆里，待反应过来时，才发现他已经哭得太久睡着了，眼角还带着泪水，脸上满是泪痕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。
“算了，今天就给他请假吧。”
他摇了摇头，把他放到床上，然后拨通了他班主任的电话。
…………
木水函今天依然像往常一样按时到了教室，然而左等右等却始终没看到司辰，想要去问伊利却感觉有些害羞，心不在焉的上完了第一节课。
“呐，水函，你知道小辰子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吗？”
第一节课刚上完，伊利就主动走了过来问道。
木水函先是惊喜了一下，然后又皱起了眉头。
“你们也不知道吗？”
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担心。
“真是的，我为什么要担心他？他又不是我什么人。额，可能因为他是我的同桌吧？”
她心里这样想着，稍微安心了一点。
“我们也不知道啊，昨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，今天一早没看到人，我还以为他会晚点到，结果现在都没来，所以来问问你，看看知不知道怎么回事？”
伊利摊了摊手一脸担忧的说道。
“啊？我？我怎么会知道？”
木水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，连忙摆手说道。
伊利笑着点了点头。
“嗯，既然这样，那我们去问问彩霞老师吧，她肯定会知道的。”
“我……就不去了吧！”
木水函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说道。
“哦？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？他可是你的……同桌啊？关心同桌不是应该的吗？你想想啊，万一司辰是出什么意外了或者感冒发烧了，现在最希望得到谁的关心呢？”
伊利摸了摸下巴，笑着看着她说道。
木水函愣了一下。
“是啊，他要是生病了现在一定很难受，需要人关心。他平时那么照顾我，就当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吧……”
这么想着，她慢慢点了点头。
“好吧，作为同桌，我不能看着他生病无动于衷，我们一起去吧……”
伊利狡猾的笑了笑，然后两人一起走向了办公室。
“诶？司辰同学吗？他哥哥今天早上已经打电话替他请假了，好像是说身体不舒服，你们既然是他的朋友就去看看他吧，希望他早点好起来回学校上课，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，这时候拖延了课程的话会很辛苦的。”
听完伊利两人的话，彩霞老师拍了拍她们的肩膀说道，尤其是看着木水函时眼神更加莫名。
“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，那就不能拒绝了，是吧，水函？”
伊利拉起木水函的手说道。
“那……好吧！”
彩霞老师这才点了点头，然后道。
“既然这样，那今天就特地给你们两个人放个假，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给我弄到学校来，能做到吗？”
“这就要看我们水函同学的了。”伊利偷偷笑道。
木水函脸色微红的点了点头，然后便退了出去。
两人很快回教室收拾好了东西，然后来到街上，买了一些水果，在伊利的指示下来到了司辰家门口。
“咚咚咚！”
随后，伊利重重的敲了几下门。
“来了！”
开门的是司明，看到两人后他微微笑了笑。
“请进吧。”
两人点了点头然后进了屋子。
“你们是来看小辰的吧，先坐吧，我去给你们倒杯水。”
司明笑着说道。
“不用了，明哥。我们都这么熟了就不要客套了。哦，对了，介绍一下，这位是新来的转校生，也是司辰的……”伊利故意拖长了尾音。
“同桌！”木水函连忙掐了她一下，然后补充道。
“哦！这样啊！”司明默默朝伊利点了点头，然后道。
“我是司辰的哥哥，司明。他就在那间屋子里，不过现在好像在睡觉，你们进去看看吧，不过要小声点，他现在可能情绪不太稳定，吵醒了肯定又大吵大闹的。”
司明指了指一旁的屋子。
伊利点了点头，然后便拉着木水函走了过去。
木水函抬起手刚要敲门，伊利连忙拉住她。
“别说话，先跟我来。”
她拉着木水函，从另一间屋子穿过，来到了阳台，绕到了司辰房间的后门，透过百叶窗能看见司辰正在被窝里睡着。
“你先等一下。”
伊利说着在那窗户上晃动了几下，然后一抬，窗户就被打开了，然后她慢慢掀起百叶窗，一点点爬进去，最后从里面把后门给打开。
木水函在一旁尴尬的看着，不远处的司明也是一脸无奈，很明显这种事她不是头一次做了。
“快进来。”
伊利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司辰，然后小声对木水函说道。
木水函慢慢走了进去，然后把门关起来，和伊利一起坐在他窗边。
他的床头就是一张桌子，桌上一张电脑，一个笔筒，还有各种辅导书散乱的放着，地上还有许多纸巾，枕头上也满是泪痕。
伊利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。
“看这样子，难道又是那件事？”伊利自言自语的说道。
“什么事？”
木水函在一旁好奇的问道。
伊利眼中泛过一丝心疼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，然后缓缓地开口了。
“这是家庭原因吧，他的父母都常年在外面打工，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很难见上父母一面，所以每到过年的时候，他都是最寂寞的一个，以往每年的时候我们都会和他一起玩，但今年……好像来得太早了呢！”
事实上伊利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，比如每年他都一个人在河边放烟花，一个人去逛庙会，在河边寺庙里祈福来年父母能够回家一次，然后在新年的头一天看着街上阖家欢乐的场景一个人默默躲在角落，然后在网吧，游戏厅麻醉自己，过完大年初一……还有种种种种，每当想起来，都让人觉得心酸，不能自已。
这些木水函都不知道，但是她却能意外的产生了共鸣，心里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，眼眶不自觉的就红了起来。
“可以让我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吗？”
一会儿过后，木水函突然说道，让伊利惊讶的愣了一下。
“当然，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，只能安慰他一下而已，不过有你的话可能就不一样了。”
伊利说在这，然后慢慢走了出去把门关上。
木水函这才慢慢抬起了头来，看着睡梦中仍然紧皱着眉头的他，心中一阵酸涩，慢慢坐在了床上，轻轻地把他的头抱在胸口。
她并没有想什么多余的事，只是单纯的想这么做而已，出于女性的本能，她想要去安慰他，如同安慰一个苦恼中的孩子。
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内心一样，能听到他内心的想法、他的渴望，那自心底里发出的思念，不知不觉间，她的眼眶便浸满了泪水。
“唔！”
就在这时，睡梦中的司辰突然轻声哼了一声，她吓了一跳，连忙坐到了凳子上，整理了一下衣襟，然后若无其事的看着他。
司辰慢慢睁开了双眼，短暂的迷茫之后一眼就看见了一旁坐着的木水函，然后条件反射般坐了起来。
“水函，你，你怎么会在这儿的？”
他有些惊讶的问道，表情还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那个，是老师说你今天请假了，伊利有些不放心你，才叫我来看看你，看见你在睡觉就让我在这里等着的。”
木水函双手胡乱挥舞着，表情有些紧张。
司辰点了点头，看了她一眼。
“你眼眶怎么红红的，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
木水函不自然的笑了笑，然后转过了头去。
“那个……我听说了你的事了！”
想了想，她还是如实的说道。
司辰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。
“是吗？！”
他的声音很低落，让人听着心疼。
“那个……要不要出去走走。”
木水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，想了想后说道。
司辰看了看窗外，阳光很好，在这个已经进入冬天的季节有些罕见，但他一点想出门的心情都没有，刚想拒绝，木水函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。
“就当是，陪陪我、好吗？”
她的脸已经红了一片，这是她做的最大胆的举动了，但他我却一点都没有犹豫，她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不可。
少女一反常态的勇敢让司辰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励，想了想后默默地点了点头，低声道：“让我换身衣服吧！”
木水函高兴的点了点头，然后走出了门。
司辰很快就换好了衣服，披上了一条长长的围巾和她一起出了门。
他们下了楼，并排着漫无目的的走着，都没有说话。
“去前面坐坐吧。”
失神的走了很久，司辰看着前面一个荒废的公园对木水函说道。
“嗯！”木水函点了点头。
他们一起在公园中间的一个怪异的凳子上坐下。
这真的是个很怪异的凳子，或者本来不是作为凳子设立的，就是一个倒着的圆台，中间有一根柱子，顶端有一个圆形遮挡。
然后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。
“对不起！”
看着一脸不安的木水函，司辰慢慢开口了。
“为什么要道歉？”
木水函问道。
“让你担心了，还陪我无聊的走了这么久，谢谢你，我没事的，你回去吧。”
说着，司辰慢慢站了起来。
然而，木水函却拉住了他的衣摆，拍了拍凳子。
司辰只好再次坐下。
“我一点都不介意哦，反而很开心。”
她慢慢说道。
“为什么？”
思辰问道。
木水函低下了头，绕着圆柱坐到了司辰的背后。
司辰没有跟过去，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不好当面对自己说的话。
“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很失礼，希望你不要介意。”
背对着司辰，她似乎轻松了不少，抬头望着天空说道。
“嗯，我不会介意的。”
司辰点了点头说道。
她又沉默了半晌。
“能够亲眼见到你的不幸……我很开心！”
她说着，司辰却呼吸一滞，一瞬间握紧了拳头。低着头。
“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司辰同学的事啊！”
司辰愣了一下。
“司辰同学对我就像谜一样，我不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，这是第一次知道你的家庭，虽然是让你感觉痛苦不堪的回忆，但是我却感到高兴，我知道这样是不好的，但就是抑制不住，所以，应该说对不起的，是我才对。”
她的语气有些悲伤又有些喜悦，让司辰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“不，这不关你的事，是我自己的原因。”
最后，他抬起头说道。
木水函却摇了摇头。
“不仅如此，其实，我还有些嫉妒你！”
“嫉妒？嫉妒什么？你的世界里那么完美，有什么需要嫉妒我的？”司辰抬起头，感觉太阳的光芒有些刺眼，慢慢低下了头。
然而就在这时，一片乌云飘了过来。
“不完美哦，一点都不完美。”
木水函低声说道。
“我嫉妒你，嫉妒你有个爱你的父母，嫉妒你有一个温暖的家，嫉妒你有这么多要好的朋友。我说过的吧，你就像太阳一样，光芒万丈，在我的天空里让我不敢抬起头，连仰望都做不到。而我就像月亮，在有你的地方根本看不到踪影，只有你累了，困了，休息的时候，我才敢出现，借你的光芒把最完美的自己展现在别人面前，但在没有你的光芒照耀的地方却是一片黑暗，不堪入目。”
司辰呆呆的听着她的话，感觉有些不真实。
“这怎么可能呢？你明明这么完美。长得漂亮，学习成绩优异，运动也好，家务也很精通……”
“假的，都是假的……”
司辰还没说完，她就抱着头大声叫道，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“我没有父亲！”
很久之后，她平息了下来，然后慢慢开口。
“我的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，是男方出轨。也不是不爱妈妈了，只是找到了更爱的人，然后背叛了妈妈，和另一个女人组建了家庭。自那时起，我就一直跟在妈妈身边，看着她每天为了我辛苦工作，还教导我要成为一个出色的人，不能被别人小瞧。所以，我从小就被同学说是没有父亲的孩子。我努力的把自己变好，学做家务，努力学习，在每一个方面都超越了那些骂我的孩子。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，因为这些都是假的，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，我只是单纯的为了保护自己才被迫选择这样而已，也为了让妈妈高兴，让那个抛弃妈妈的男人后悔，后悔离开了妈妈，离开了我。但这些都是没用的，他还是没有后悔，只是每个月给妈妈打去我的抚养费，却从来没有，从来没有来看过我，一次也没有……”
她抽泣着说着，最后终于低头哭泣起来。
“对不起！”
司辰低着头说道。
她摇了摇头。
“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怎样的感觉吗？我感觉到了自卑，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完美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看不起我，但是在看到你的第一眼，我就自己看不起自己了，你是那么的自信，语气里都是骄傲，仿佛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已经刻在了你骨子里，而我，就是角落里的丑小鸭，卑微得不敢抬起头，甚至怕与你接触，因为那样就会让我感觉受伤……就像越是阴暗的东西就越不敢靠近太阳。”
“所以，所以……在我听到你的事的时候，我心里不仅有嫉妒，其实，暗地里还有一点庆幸……心里想着‘太好了，原来他有这么悲惨的过去！’。有这样想法的我实在是糟透了，我都忍不住在心里唾骂自己，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却好像一次次的在说‘不要装了，木水函，你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，自私的人，为别人的不幸而感到庆幸，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肮脏的吗？你永远没有资格跟他相提并论’……对不起，对不起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我其实也，也……很痛苦啊！”
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着，泪水不断从双腮滑落，滴落在草地上，双手紧紧握着拳，头深深地垂下，不敢抬起来。
透过朦胧的泪水，他看着面前的草地一下子被阴影遮盖了。
下一刻，一双手突然将她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，一瞬间的温暖让她的泪水不断的涌出。双手使劲抱住了他的后背。
就在这时，天空完全被乌云遮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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